白昼再次降临在乌洛波洛斯山群的表面。
士兵们尾随着垂死的阴影,干燥的地面在他们的靴子下粉碎,尘土飞扬。分散成长而整齐的线列、或簇拥成一团,他们如同一张由人类织就的网覆盖了贫瘠的死灰色土地。
这不是一支军队,这样的名字无法触及其本质。
这是一个集群、一道军势,一把极为锋利的剑、一张勒死猎物的网。
他们来自整个诺德的数十个行省。高举的军旗昭示了他们的所属,齐整的军服是他们的勋章。在他们之中穿行着挎刀的骑兵,头顶则是飞行的巫师与昂首阔步的泥石巨像。狂热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蔓延,虽不可见却充盈着周围的空间。
在远离前进中的集群后方,在一个个满是电报台嘈杂声音与泥泞地面的小帐篷里,所有人安静等待着。几乎没人讲话,大多数人只是倾听着屏息以待。眼下他们没有什么能做的了,耗费数周计划准备协调的成果正在那些山脉之间展开。有些人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更多人则仅仅死盯着空气,他们死气沉沉的双眼尽力对一切视而不见。有些人不合时宜地伏在他们的控制台上,没人叫醒他们。
他们将要碾碎棱堡的城墙、沉默棱堡的炮口,将居于其中的亵渎恶兽化作灰烬,夺回他们的东西——如果不行就全部毁灭。
午后一时。
山顶的雪层亮的晃眼,土壤全都冻的如水泥般结结实实。挖掘战壕的过程中所铲出来的厚实积雪被掩埋在铁丝网里,与那些锐利的铁刺一并闪着炫目的光。
“我觉得我会记住这个破地方一辈子。”黑猎犬抱着他的铲子靠在壕沟里,汗水在他的脸上迅速凝成晶莹的冰渣。
冻风沿着射击壕沟呼啸而下,或裹挟着积雪直扑面门而来。裘皮帽和大衣已经被盖在迎风面,但冷风仍旧如剔骨锋刃掠过脸颊。那种风足以抽干任何人肺里的暖意,令手脚乌黑枯死,仅仅留下覆盖在霜雪之下的乌黑尸首。
我迈上射击踏台,仅仅将头探出战壕边缘。
“观测报告。”送话器穿出沙沙的杂音。那并不是类似对讲机的小物件,而是有着庞大信号阵列的魔导机械,“有群野兽过来了,预计三小时后接敌——钻在林子里。”
“收到。”她回答,“例行观测进行。”
从闪亮的刀刃型铁丝网和冻得坚如磐石的沙包间望出去,浮尘给早先接触作战时留下的尸首盖上一层粉末的毯子。一度令土地震颤的凶蛮军势已然了无踪迹,只有凸出地面的不规则雪丘与所剩无几的未被覆盖的弹坑记录着曾经发生的战斗。
战壕纵贯南北,从我站立处蜿蜒着伸向被冰雪覆盖的远方。里面塞满了被金属色护甲裹住灰色大衣的士兵,他们在战壕底部冰封的地板上狠狠跺着脚,用戴着手套的手猛搓武器以防里面的机械被冻住。那些机械点火的来复枪支在特意刨出来的土层上的豁口间、埋在积雪里,仅有一小段铁黑色的枪管暴露在外。
她将望远镜塞到我手上,冰冷的铁块让全身一个激灵。
从这个位置刚刚能判断出模糊的一公里线。鹅毛大雪的帷幔阻碍了视线,但人造的测距线在雪地里勾勒出一条黑边。随着焦距放大,树干之间也许有一些东西——有些跳动着的黑影。
“打信号。”我示意蹲在送话器前的她,“树林里有东西,坐标网格H-5,请求火炮支援。军团所有,预备接敌。”
简短的确认口令混在静电杂音里传回来。
战壕里里外外泛起躁动的涟漪,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嗬,大人。您不来两句吗?”黑猎犬打趣道。
“准备好。检查装备,跟好你们的指挥员。”
“这战地演讲令人印象深刻,大人。”
“那最好了。”我顿了下,“我希望你在打完之后还站着。”
“你也是,大人。祝你好运。”
而后一阵满腔怒火的兽吼从雪间传来。若是零下的气温与湿哒哒的空气不足以令血液冻结,那么这种咆哮肯定办得到。更多非人的吼叫震动着空气,穿过茫茫雪原直接奔入严阵以待的士兵们耳中,如同雷雨将至前的狂风。
“预备。”他喊。卷着雪的冷风已经消停下来,这是件好事儿。整个战壕都从口袋里掏出子弹夹,咔哒咔哒地压进枪托下的豁口。
“预备迎接冲击——排枪——”
第一头野兽出现在低地视野里,接着是十头、一百头、一千头。它们像火车头一样嘶吼着冲锋,杂乱的脚步令地面微颤。好似腐烂的绿色皮肤组成的一大片绿潮宛如雪崩般居高临下倾泻而出,在冲过无人地带时掀起大片的雪雾,虬结的肌肉块上全都结着一层薄冰。
黑猎犬含糊地向什么神祷告,一手摁着胸前而另一手拎着他的手枪,拳头大的石子带着惊人的破空声从战壕上方密密麻麻地飞过,从沙包上咬下大块冻结的泥土。
野兽的嚎叫由远而近,填满了周围的空气。无视翻滚的泥土与坠落的炮弹,怪异而庞大的绿潮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靠近。
他们进入了致命射程。
“放!别让他们近身!”黑猎犬嘶哑的咆哮在耳边炸响。
战壕中泼洒出一阵枪弹的暴雨,铁块以独特的尖啸声切开凝滞的空气。鸣枪声响成一片,冲锋中的野兽成片成片地带着垂死的哀嚎捂着躯干倒下,旋转的子弹破开身体时带出一片泼洒的脏器与污血,金属块在怪异的形体一命呜呼时被甩向战壕,尸体被同类的冲锋践踏着碾碎,和掀起的雪幕泥泞混在一起。
他们损伤甚众,但仍然有一部分继续冲过来,丑陋的脸上露出遭人憎恶的狞笑。
有几挺提前架设的重机枪发出沉闷的咆哮,机械跳撞与抛出弹壳的钝闷声响充斥着战壕。那些东西的射速很慢,却仍然起到了压制的作用。弹药抽打着冲锋的队形,激起一股股泥土、脏雪与血的喷泉。
“自由射击!阻止他们进来战壕!”
一大群野兽径直冲来指挥组的位置,也许他们认出了我的酒红色大衣,但更可能的是它们只想随便找个东西来打。
左右的士兵在它们接近时放出密集的弹雨,打出一个个漆黑的血洞。黑猎犬打出了一击漂亮的爆头,曾经是头的地方变成了一蓬血雾。沉重的躯体仍在奔跑,双腿机械地倒动,直到绊倒在缠成一团的铁丝网上,在栽倒地上前喷出一股红雾。血从尸体中涌了出来,迅速冻结在地板上。
一个接一个,第一次冲锋被瓦解了。掉队的野兽迅速转回身逃窜。
“干得好,小伙子们——”他对着通讯器喊了一声,“但是没时间傻笑了!”
另一股绿潮决堤而下。
这些东西远比第一波野兽凶猛强壮,他们过长的胳膊由于肿胀到反常的肌肉而向外突出,其中一些穿着废铁片和皮革做成的粗糙盔甲。子弹打在那些钢板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巫师卷起了一道燃烧着的风暴,野兽的哀嚎和热风骇人的呼号以及轻微的窒息感混在一起。呼啸的炮弹在兽群中爆炸,有人丢出了点燃的烈酒,火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间蔓延。野兽们呼号着从中穿过,全身被烈火燎燃着冲锋过来。
有沉闷的碎裂声音响起,右手边十几米远的某个士兵被一股足以砸断骨头的力量投向后墙,他的脑袋有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掉了一样,脑浆还没淌到地上就冻住了。
“Elf Rangers!”有人大喊,“全他妈给我低头!”
一枝细长的翎箭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砸在地上,随后安静的连着周围约有十公分的泥土与雪块一并消失了。有条白影敏捷的冲进雪堆中,一连串子弹追着痕迹打出一蓬蓬雪花。
——大人。
——请救救我。
——请您过来吧。
越靠近山顶声音越清晰。
要怎么做?
——请您过来。到巢穴里来。
战地炮弹将那片雪堆彻底引燃,突如其来的哀嚎在思想中震响。披挂着破碎甲胄的残缺躯体蹒跚着混在兽潮里冲过来。
——来这里。
——杀了他们。
——杀了我。
——让血燃烧。
那也许可以。
——是吗。
——还以为您会拒绝的。
嘛,也许。那我可说不准哦。
——这样吗。
精神波动,异样感——Elf的法术前奏。与人类将能量以各种体系表现出来的方式不同,Elf更倾向于直接用精神与纯粹的能量去完成。
感到危险气息后撤一步,原先所站立之处被挖去一个坑。那具尸体动作很是敏捷,踩着野兽的头颅向前冲刺,步枪弹打在护甲上仅仅撞出小坑。
一颗射向头盔眼孔的子弹令它稍稍停顿。拖曳着修长尾焰的弹幕在空中爆裂,将白甲包裹在一片烟雾中——随后那尸体疾驰而出,拖曳着烟雾划出一条线,将重机枪喷洒出的铁雨甩在后面。
沿着整条战壕,所有的枪械都在疯狂射击。枪声演奏的低沉军乐令肺叶也震动起来,成堆的野兽中间爆裂出一阵阵剧烈的冰雹,爆炸与动能将巨大的躯体掀上半空飞来撞去,或是直接撕裂开来。
本能地后仰,堪堪躲过落下的无形之刃——那东西血肉模糊的脸上仅仅有一张嘴是完好的,淌着血的牙齿外露对着我露出怪异的微笑。
稳住。稳住。稳住。
招架看不见的东西很困难,刀刃相交爆裂出金属的裂响与四溅的火花。叮当乱响的饰品在猛砸猛戳之中纷纷落地,我试着以枪的重量压制它的刀子,它亦以双手顶了回来。有一刻我们只是单纯地角力,肌肉锁死,肾上腺素令心脏狂躁地鼓动。
黑猎犬的刀从它的前胸突穿出来,尖鸣着转动的链条啃碎血肉,一连串内脏流出来拍在雪地上。它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接着被黑猎犬竖着劈断,血溅了我一身。
“跑起来,大人。”他闷闷地道,将弹药打空的手枪塞回腰里,在大衣上擦了擦满是血的湿滑剑柄。野兽太多了,它们踏着阵亡同族的尸体前进,一拥而上。这一波明显要突破防御火力直抵战壕,“上刺刀!准备退回隐蔽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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